中國傳統(tǒng)佳節(jié)“七夕”，又被稱為中國的情人節(jié)。那么，七夕鵲橋相會的是“牛郎織女”還是“董永與七仙女”呢？牛郎織女和董永遇七仙女兩個傳說之間有什么聯(lián)系？真實的七仙女故事又是怎么樣的呢？
01牛郎織女:從星象到神話
牛郎織女的傳說起源是來自古人對星象的觀察。最早見于西周時期的《詩經(jīng).小雅.大東》“維天有漢，監(jiān)亦有光。跂彼織女，終日七襄。雖則七襄，不成報章。睆彼牽牛，不以服箱?！边@里的“牽?！焙汀翱椗笔侵竷蓚€星座的名字，作者是借織女星不織布和牽牛星不拉車來諷刺當(dāng)時的西周王朝徒有宗主國之名卻不保護屬國的現(xiàn)實。
到了漢代，牛郎織女開始成為神話傳說：“烏鵲填河成橋，渡織女”（,宋代陳元靚《歲時廣記》卷二六引漢.劉向《淮南子》）。人們將自身在男女相愛相思的感受賦予了天上的神，添加了七夕相會的情節(jié)?！捌咴缕?，河鼓（指牛郎）織女二星神當(dāng)會”（東漢九原太守崔寔《四民月令》）； “織女七夕當(dāng)渡河，使鵲為橋， 相傳七日鵲首無故髡，因為梁以渡織女故也”（《風(fēng)俗通義》東漢.應(yīng)劭）。東漢無名氏的《古詩十九首》中《迢迢牽牛星》里，牽牛星和織女星之間的愛情已經(jīng)明朗：
迢迢牽牛星，皎皎河漢女。
纖纖擢素手，札札弄機杼。
終日不成章，泣涕零如雨。
河漢清且淺，相去復(fù)幾許？
盈盈一水間，脈脈不得語。
▲圖自西安市文物局官網(wǎng)
漢武帝元狩三年（公元前１２０年） 為征討西南諸國訓(xùn)練水軍，開鑿了 工程浩大的昆明池。池修好后，漢武帝在池畔東西兩側(cè)分別立牛郎、織女石像，“臨乎昆明之池，左牽牛而右織女，似云漢之無涯”（班固《西都賦》）。 “愛情關(guān)系、天河阻隔、七夕相會。其中愛情主題的注入是關(guān)鍵，它使本來毫不相干的兩個星座或說兩位星神具有了人性，從 而演繹出豐富動人的神話傳說故事?！保?nbsp;李善注引《漢宮闕疏》）。
所以在三國時，牛郎織女的引用多是用來表達愛戀、相思之苦。“悲彼牛女，隔于河維”（蔡邕《青衣賦》）；“牽牛織女遙相望，爾獨何辜限河梁”（曹丕《燕歌行》）。
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，牛郎織女的傳說有了更進一步發(fā)展。晉代有兩則記錄，詳細的講述了 “天河與海相通”及凡人與天上牽牛織女相會情節(jié)，是后來牛郎與織女愛情傳說的重要背景：
1.“...見一丈夫牽牛渚次飲之。牽牛人乃驚問曰:'何由至此？'此人見說來意，并問此是何處。答曰:'君還至蜀郡訪嚴(yán)君平則知之。'竟不上岸，因還如期。后至蜀問君平，曰:'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牽牛宿。'計年月，正是此人到天河時也。'（《博物志》卷三.晉.張華）在這里，一個航海者由人間的海到達了天河，還和牛郎講了話；
2.“‘七月七日，織女當(dāng)渡河，諸仙悉 ‘織女還宮，吾向已被召，不得停，與爾別矣?！軉?‘織女何事渡河，兄當(dāng)何還？’答日： 暫詣牽牛。吾去后三十年當(dāng)還耳?！鞯?丁所在。世人至今猶云七月七日織女嫁牽?！保?吳均《續(xù)＜齊諧記＞》）
在文字記載中，最早稱牛郎、織女為夫婦的，是“牽牛為夫、織女為婦，織女牽牛之星各處河鼓之旁，七月七日乃得一會?！保媳背?梁代.蕭統(tǒng)《文選》）這時“牛郎織女”由天上的兩顆星宿，發(fā)展成為夫妻。
為什么這對夫妻只能在每年七月七這天相會呢？
原因是由于牛郎織女婚后貪圖享樂，“廢織衽”激怒了天帝受到懲罰---“嫁后遂廢織衽。天帝怒，責(zé)令歸河?xùn)|，唯每年七月七日夜一會。”（《荊楚歲時記》南北朝梁宗懔(約501～565)。
綜上所述，從漢代到魏晉，牛郎織女的神話故事框架基本完成：牛郎織女是因為天帝的干涉才被迫分離，仙女下嫁凡人逐漸和這個神話傳說相結(jié)合；凡人可以通過某些機緣巧合和神交流，通過這一途徑不但可以窺探仙界，凡人還能和神相戀；，鵲橋上相會的是牛郎織女。經(jīng)過在民間廣泛的流傳，牛郎織女故事發(fā)生的地點從天上來到了人間，男主角從神變成了凡人，最后凡人又化作了神；神與神之間的愛情變成了凡人與神的婚姻，出現(xiàn)原本沒有的會說話的牛，在人神相戀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。
“牛郎織女”和“董永遇七仙女”是兩個不同的故事，而“董永遇七仙女”是在“牛郎織女”之后出現(xiàn)的。
02歷史上的董永：“窮二代”的逆襲
說七仙女之前，先要搞清楚董永是誰。董永在歷史上是真有其人的，后世學(xué)者們認為“七仙女”故事中董永的原型是“高昌侯”董永。傳說中,董永命運的轉(zhuǎn)折是遇到了七仙女,她替董永還清了債務(wù),從此董永過上了“夫妻雙雙把家還”的幸福生活。但真實歷史中的董永，并沒有和七仙女相遇。如果非要說董永逆襲是因為有神仙相助,那么他的“七仙女”其實是漢世祖光武皇帝劉秀（前5年1月15日－57年3月29日）。
▲《漢書》卷十七·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五
公元前68年,權(quán)臣霍光逝世,漢宣帝（劉詢,前91年―前49年.原名劉病已,西漢第十位皇帝,前74年—前49年在位）開始削奪霍氏家族的權(quán)力?；羰霞易逍挠胁桓?計劃除掉漢宣帝。此事被侍衛(wèi)董忠得知，迅速向自己的上級左曹匯報。左曹和兩位侍中查證后認定此消息可靠,向皇帝揭發(fā)了霍家的陰謀...因為告密有功，董忠被漢宣帝封為“高昌侯”,賜食邑1000戶。或許幸福來得太快了,董忠和很多暴發(fā)戶一樣開始違法犯罪,從食邑1000戶被削減到79戶。還好他的爵位沒有被剝奪,兒子和孫子也相繼為侯。
公元前1年,王莽回到京城長安再次控制朝廷,“站錯隊”的大臣們被一一清算，其中就有董忠的孫子，不但被定“佞邪”罪削奪“高昌侯”爵位、查抄家產(chǎn),而且整個董氏家族都被趕出長安，回到了祖籍千乘縣(今山東博興一帶)?！笆菟赖鸟橊劚锐R大”，董忠的孫子雖是“富三代”,從小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，被貶后沒有任何求生技能，很快就淪落到了挨門乞討的地步。所以董忠的曾孫董永，一生下來就成了“窮二代”，而且很小就沒了母親。“窮人的孩子早當(dāng)家”，董永和許多“窮二代”一樣,在貧困艱難的環(huán)境里,成為一個堅強勤快、善良孝順的小伙子，充滿了正能量。
▲董永墓.河南省武陟縣小董村
董永命運轉(zhuǎn)折的過程充滿了黑色幽默?！皹溆o而風(fēng)不止，子欲養(yǎng)而親不待”，父親離世對于每一個人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悲痛，如果說非要在這悲痛里找出更讓人難以承受的事，莫過于像董永這樣，連安葬父親的錢都拿不出來。董永只得賣身為奴，以供父喪。此事很快傳遍了全國，更關(guān)鍵的是傳到了“仁孝治國”的皇帝劉秀耳中,董永侍親至孝、賣身葬父的事跡正符合主旋律！劉秀立馬“撥亂反正”,恢復(fù)了董永“高昌侯”爵位，從此，“根正苗紅”的董永過上了幸福的生活。
學(xué)者紀(jì)永貴認為“高昌侯”董永和傳說中的董永，有5個吻合之處：
1. 姓名；二人都叫董永。
2.時間；“高昌候”董永與與武梁祠壁畫 、 曹植 、 干寶等記載的董永所處的朝代均不矛盾。
3.地點；“高昌候”董永與武梁祠畫像題記、干寶《搜神記》所記的董永都是“千乘人”。
4.孝行；“高昌候”董永家以“孝”為傳家寶，這是史實；而董永娶到七仙女,是因為他具備“孝”這一品行：“天靈感至德,神女為秉機”（《靈芝篇》三國.曹植）。
5.家境：“高昌侯”董永在父親被廢之后、自己未封之前，家境一直貧寒；傳說中董永家境本來似乎不貧，后來才“董永遭家貧,父老財無遺……”
綜上所述，“董永七仙女”的故事極有可能是以“高昌侯”董永行孝、封侯的史實為基礎(chǔ)，雜糅“牛郎織女”與其相關(guān)的傳說衍生與整合發(fā)展而來的。
03傳說中的董永：從“道德模范”到“套牛車的漢子”
▲山東嘉祥東漢晚期武梁祠后壁“董永事親”石畫像
董永的事跡最早見于西漢末劉向的《孝子傳》，后代文獻中引用董永傳說大多自此書。但《孝子傳》已經(jīng)失傳，該書是否成書于西漢，是否且出自劉向等在史學(xué)界尚有爭議。董永故事的可靠記載， 最早是在清乾隆五十一年（1786年）發(fā)現(xiàn)的山東嘉祥東漢晚期武梁祠畫像石中，刻繪了17幅“孝子傳圖”，其中后壁便有“董永事親”，畫面上有“董永千乘人也”、“永父”題記， 畫像中已出現(xiàn)了長著翅膀的仙女。
三國魏曹植樂府詩《靈芝篇》里塑造了一個被孝行感動、 幫其還債的仙女形象： “董永遭家貧， 父 老無財遺。舉假以供養(yǎng)，傭作致甘肥 責(zé)家填門至，不知何用歸。天靈感至德 ，神女為秉機 。”故事的核心和之前一樣還是褒揚董永的“孝”為主，孝是“因”而仙女下嫁是“果”的一部分。
到了東晉時，文人干寶聽說了董永“少偏孤，與父居”的故事，覺得莫名感動----人間已經(jīng)沒有女人配得上他了，他應(yīng)該娶仙女！于是就在他的《搜神記》中給了董永“一場風(fēng)花雪月的事”,董永從“感動大漢朝”的“道德模范,成為一個浪漫的“套牛車的漢子”：
“漢董永, 千乘人, 少偏孤, 與父居, 肆力田畝, 鹿車載自 隨。父亡, 無以葬, 乃自賣為奴以供喪事。主人知其賢, 與錢一 萬, 遣之。永行三年, 喪畢, 欲還主人, 供其奴職。道逢一婦人 曰: ‘愿為子妻?！炫c之俱。主人謂永曰: ‘以錢與君矣?！涝? ‘蒙君之惠, 父喪收藏, 雖小人必欲服勤致力以報厚德?！髟? ‘婦人何能?！涝? ‘能織。’主曰: ‘必爾者, 但令君婦為織縑百 匹?！谑? 永妻為主人家織十日而畢。女出門謂永曰: ‘我天之 織女也, 緣君至孝, 天帝令我助君償債耳。’語畢, 凌空而去, 不 知所在。” （《搜神記.卷1》東晉.干寶 ）
至此， 董永故事與當(dāng)時相對成熟的牛郎織女傳說完美融合。 董永與七仙女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(jié)具有更強的的時代特征：孝道教化。它也從另一個側(cè)面突出了之前牛郎織女愛情里一個隱藏的重點：生活在底層的孤兒(弱者)實現(xiàn)夢想需要得到祖神（統(tǒng)治階層）的庇佑。
▲2007電視劇《天仙配》，黃圣依、楊子等主演（雷劇之泰斗）
唐代，出現(xiàn)了敦煌本《董永變文》；宋代說書和話本小說盛行， 董永的故事又以小說《董永遇仙傳》，話本《董永遇仙》等形式在民間流傳， 后收入《清平山堂話本》（明.洪梗）；元代《二十四孝》（郭居敬）一書把董永列為“二十四孝”之一；隨著雜劇、 傳奇等戲劇形式的流行，董永與七仙女被民間藝人搬上了舞臺，明代嘉靖前后， 根據(jù)《董永遇仙》改編而成的戲劇就有《槐蔭樹》、 《織錦記》、 《遇仙記》、《賣身記》、《天仙配》等。清代有黃梅戲《天仙配》、湖南花鼓戲《槐蔭會》、川劇《槐蔭記》、楚劇《百日緣》...盡管劇種和演繹方式不同，但是劇情基本一致，只要在道德修養(yǎng)方面有一定的成就，自然會有仙女下凡來嫁給他，然后為他還債，為他生兒育女，過上富足生活...成為百姓（主要是男性）們千百年來永遠的“天仙夢”。
04七仙女是誰？
▲嚴(yán)鳳英（1930～1968），原名嚴(yán)鴻六，中國黃梅戲的發(fā)展締造者之一，“七仙女”塑造者，中國黃梅戲傳承發(fā)展重要的開拓者和貢獻者，文革被批斗后自殺.
牛郎織女和董永七仙女的故事讓人傻傻分不清楚，其中一個主要的因素是女主角都是天上的“織女”。我們根據(jù)《西游記》等小說里的描繪，大致構(gòu)建出一個瓊樓玉宇、琪花瑤草仙界，神仙們大都實行分工制，文人有文曲星、武人有武曲星還兼任財神，維護治安的有城隍，還有類似居委會的土地，風(fēng)雨雷電是風(fēng)婆婆、雷震子、電母、蕭敬騰...啊呸！不對，龍王合作的結(jié)果...
▲“七仙女”國畫，77-79年.圖自1979年中國家庭用品展覽會
而織女并不是在天上織布的仙女，而是有著相當(dāng)于公主這一高貴身份的“織女，天女孫也。”（《史記·天官書》西漢.司馬遷）而在南朝梁宗懔的《荊楚歲時記》里， 說“天河之東有織女,天帝之子也?！辈苤卜Q她為“神女”， 干寶 《搜神記》中她自稱“天之織女”。這位仙女怎樣從天上來到人間呢?《搜神記》卷十四《毛衣女》說她穿著羽衣下凡的：
“ 豫章新喻縣男子，見田中有六七女 ，皆衣毛衣 ，不知是鳥。匍匐往 ， 得其一女所解毛衣， 取藏之。既往就諸鳥。諸鳥各飛去， 一鳥獨不能去， 男子取以為婦， 生三女。 ”仙女能夠下凡不僅讓天帝和王母頭疼，凡人也跟著“我暈”！天帝之女“織女”怎么可以在天上嫁給牽牛，在凡間嫁給董永呢？
于是在隋唐時期，引用天上的織女星有三顆一說，將“織女”細化到了“三織女”。所以董永與牛郎娶的就不是同一個“織女”了，還借用《史記·殷本紀(jì)》中“三人行浴”的傳說來佐證，“三織女浴于池”在《董永變文》中，三位織女由此出世，而且董永和其中一位織女還生了個兒子叫董仲。
▲1955年電影（黃梅戲曲）《天仙配》劇照，嚴(yán)鳳英飾演七仙女
宋元“董永遇仙”進一步發(fā)展，“三織女”演變?yōu)椤捌呦膳?。清平山堂話本《董永遇仙傳》，“七仙女”被明確為董永老婆，嫁人后的七仙女十分接地氣，一點架子都沒有就成為文能織布武能澆地的“三八紅旗手”。他們的兒子董仲變?yōu)闈h代儒生董仲舒， 在他“找媽媽”的過程中，得到嚴(yán)君平道長的指點：“難得這般孝心。我與你說，可到七月七日，你母親同眾仙女下凡太白山中采藥，那第七位穿黃的便是?！?/p>
織女有七位，董永所遇的那一位正是“七仙女”。從此， 明清以來的各種地方戲中，董永所遇的仙女都叫七仙女了， 織女與七仙女嫁的人不同，結(jié)局也不同。牛郎織女被天河隔在兩岸，只能“脈脈不得語”。他們的愛情感動了喜鵲，千萬只喜鵲飛來搭成橋讓他們相會，王母娘娘表示很無奈，只得允許兩人在每年七月七日于鵲橋相會。
▲黃梅戲《天仙配》劇照，圖自文化部第二批保留劇目戲曲劇目巡演官網(wǎng)
七仙女就沒那么幸運了，他們夸了青山夸綠水,還討論家務(wù)活的分工“夫妻雙雙把家還”，這一切還沒來得及成為現(xiàn)實就被天帝知道了，他可沒王母那么好說話。天帝傳旨叫七仙女務(wù)必在午時三刻返回天庭。如有違抗，定派天兵天將捉拿問罪，并將董永粉身碎骨。
董永和七仙女的“天仙配”，和孟姜女、梁祝、白蛇傳一起并稱為中國文學(xué)四大民間神話傳說。這四個傳說有個共同點，就是到了關(guān)鍵時刻，根本別指望男人能有點實實在在的的舉動。午時三刻說到就到，看著老婆哭得死去活來，董永要是個爺們就拿起鋤頭鐮刀跟天帝拼了！而他是怎么做的呢？
董永先去問老槐樹：“老槐樹啊老槐樹，你說我們是仙女配賢郎，美滿世無雙，今天為何有人硬要把我們分開？老槐樹，你怎么不開口?。 比缓笥峙苋ネ恋貜R前跪著“土地爺啊土地爺，你說過我們是一對金鳳凰，愿意為我們主婚。如今為何有人硬要把她逼回天庭？土地爺爺，你要給我們做主??！”
老槐樹和土地爺當(dāng)然是一點回應(yīng)都沒有了（也不敢有）。最后，七仙女流著淚和董永約定說：“來年碧桃花開日，槐蔭下面把子交。”說完便跟著天使回仙界了。董永向前追趕，他要是跟牛郎一樣執(zhí)著一直在后面追趕，說不定就感動了喜鵲麻雀烏鴉神雕了，然而他僅僅追了幾步，就“撲街”倒地了。
然后，就沒有然后了。
